酒香弥漫了山谷。

来自落日后面的火烧云，因迟到而羞红。

依我看，微醉的天空更绚烂，

适合晚风插翅而飞，迎接那些飘移的红尘。

太隆重，太奢华了，

这样的仪式我消受不起，但我必须

领受上苍的盛情。

我不过是一个替身。真正的酒神还未出场，

他从长安出发，需要经历千年，才能在傍晚

大驾光临。

远方的人们正在传递他的消息，

有人开启拱门，他

穿过了弯曲的彩虹。

再深的历史，也无法掩藏一个白衣人。

在他赶来的路上，挂起的明月又被摘下，

人们反复尝试，不知如何更好。

不用如此铺排吧，落日红霞就已足够。

如果非要接风，可以备下几坛老酒。

我的这位兄长是个饮者，

他喝剩下的，可以送给月亮，他继续喝

就会飘起来，成为仙人。

此刻，他已收到了邀请。他必来。

人们翘首等待着，把我推到了前头，

那我就不客气了。

请给我一身宽大的衣裳吧，以便他来时，

我拱手相让，恭迎这位诗神和酒神。

二

在他身上，酒神和诗神乃是一体。

他行走在长安，大袖飘飘且歌且赋，

也会醉卧在街边的小酒肆，梦见霓裳而不醒。

倘若他已转世，我愿掏空身体，迎接他降临。

我总感觉，他已经来了，

或者从未离开。

君不见蜀道云端有太白，常为青山竖雪峰。

君不见历代悲歌大风起，身影恢恢做飘蓬。

饮者醉而诗神醒。或许，

他一直在现场，一直

在运转的轴心。

他时而在我身外徘徊，时而转身，

回到我的心中。他无数次替换我，

在芸芸众生中，死而复生。

终有这样的一次：他来到世上，

饮爱，饮恨，饮江河日下之水，看见明月，

沉在江心。他捞取这个月亮，纵身而下，

抱住了明月。他抱住明月，不是为了取暖，

他抱住明月，乃是物归原主，

还原一个梦境。

他安然地睡去了，

当他再次醒来时，我在河之北，

已经获得了姓名。

我总觉得，我和他是同一人。

他来的时候，那躲在霞光后面的，也来了，

顺便在人群中挑选我，指认了我的身份。

三

诗和酒混在一起，语言就会燃烧，

那点燃我的，是水中的火种。

酒和热血都是液体，源自上游

古老的激情。

一滴水醉了，会渐渐变辣。

热血醉了，会有决堤的洪峰摧毁栅栏，

让野兽回到故园，找到初的天性。

人生当有几回醉，人生何必太清醒。是的，

无酒何以写长歌，有梦当归老诗神。

酒和诗，互相醉，才是真性情。

我认识的那位长者，真的醉了，

有时他叫太白，有时他是金星。

他无酒也能自醉，

他失去文字也能歌吟。

此刻，山谷向天空怒放，

落日后面的云霞越过千山，铺排而来，

而真正的纵火者并不在天边，他已经透明。

他就坐在我对面，

他是我的幻象，甚至是我本身。

他就是我一直寻找的，水火交融

化为一体的

诗酒魂。

四

请原谅我的鲁莽，请允许我进入神谱，

拉住兄长的白衣襟。请宽容我借用他的名分，

醉一回。

整个山谷都溢满了酒香，用鳃呼吸的人们，

向上游飘浮，而我沉浸于对饮，

忘记了转身。

有一个诗神住在体内，我可以骄傲了。

我有资格在酒后写诗，甚至直呼落日的乳名。

我甚至和许多人重叠在一起，

已经难以区分了。

我认识的熟人也许是幻影，

我遥望的夕阳是个气泡，我撕下的身影，

是一张纸，融化在地上。

只有酒是真的，只有诗是真的。

只有酒窖释放着迷人的香气，而醉客

溜出历史就会失踪。

此刻，不要追问我是谁，这个问题，

整个长安都在回避。一旦我开口，

就会泄露诗神和酒神。

诗神和酒神，

一个是心灵长子，一个是豪情之父，

早已集于一身。他，就是我敬仰的，

不敢直呼其名的

——谪仙人。